回想81年我们这届毕业时,有点悲壮感,因为好像是文化部让我们提前离校了。但我比较幸运,留校了。我记得在告别会上我代表毕业生讲了一段话,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30多年了,只记得给不少同学说哭了。下来后有人说:“你说的真好!真感人。”其实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处在兴奋、焦虑、伤感或踌躇满志的复杂情绪中,容易激动。
前两天央美艺讯网请我谈谈毕业生的“焦虑”。我说,有焦虑说明这个学生对事情认真,不玩世不恭。其实每个大时代的转折和个人阶段性转折,都能为自己调整并聚集出新的能量,在过去阶段中积累的东西,在步入新阶段后会被调动出来。比如我几年前回到中国,就是个人的阶段转折,特殊阶段的特殊体会,更知道了这个国家是怎么回事,体制、在野,前卫、保守这些部分之间的较力或中间地带所激发出的活力……。这些体会与过去经验的重叠,生长出新的思维,并聚集成新的思想动力和创作能量。这真让我接了中国现场的地气,这种地气可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艺术之外,校园之外,一定有很多东西是你讨厌的,这没办法,你有本事就潜入其中,忍受不喜欢的东西,穿透它,摸摸里面有什么是有价值的。
说到现在毕业生与我们那时不同在哪,我们这一代是被动的,读什么,毕业后去哪,都是国家安排的,不需要主动性和选择性。而你们这会儿就必需学会选择,因为世界的机遇和选择多了,可以迂回的空间大了。我的问题就是不善于选择,但我懂得听天由命,给你放在哪儿,然后它的现实条件就是你的工具。
现在选择是多了,但干什么开始都难,你必须积累够足够的“信誉”以证明你能够做好你想做的事(这在哪都如此)。其实你暂时只能做什么都没事儿,在哪都有社会创造力和民间智慧,就看你是否能够接收它,能不能接收就看你的修为和心性了。我的原则是要干就全力投入,我发现不管干什么,不惜力的人就越来越能干;计较的人,其实都是在浪费自己,会越来越笨。都看过动画片《大闹天宫》吧,作者张光宇说过一句话,他说:“我这辈子连任何一张小插图,都用最大的力气去做好。”齐白石做木工,还做到60岁呢,这是他的素描长期作业呀,你看他这“功”练的,受用到百岁都不散。
说“年轻人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这话出于对年轻的羡慕,但今天这么说与过去的内容不同。我总说今天的人类从某种角度讲具有“原始时代”的特征,每天都有新事物和新工具出现,人们面对太多的“陌生”,对谁都一样,几代人被同时放入一个“陌生世纪”中,积累的知识和旧经验被重组和淘汰,积累的多被淘汰的东西就多,在这点上你们优于老师们。
过去几年做“千里之行毕业展”和“CAFAM未来展”对我来说是解读青年作品、分辨两代人区别的过程,我时刻保持着一个意识:他们比我年轻,在对新事物的敏感度上,对未来趋势的认可度上,以及生理的适应性上,一定比我强。他们代表未来,这是生物层面的,是进化的本能。这真让人羡慕,我在这个年龄阶段时的愚昧劲,差哪儿去了。
所以,我也能从毕业生的作品中看到,在老师教给学生知识技巧的同时,也受到老师局限性的制约,这在不少作品中显而易见。这就是教育的难题。东西方艺术教育各有所长,各有弊端(这里不多说)。我们的艺术教育到现在是被动的、没有体系的,因为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比哪儿都繁杂,我们在继承自己传统艺术的同时,还要接受强大的西方古典与当代文明的成果, 有太多需要考量的内容。(而西方目前基本上只需要考量他们自己的传统与由他们主导的当代文明的问题。) 我们目前艺教体系的核心,基本还是西方19世纪的训练方法,在此之上,又检回某些残破不全的传统院体的传承方法和夹生的西方当代艺术的教育法。由于“体”的破碎,学生完成了不少老师臆想出来的某种样式的作业,获得了零碎技巧,却往往不知道学了这“本事”以后到底做什么用。毕业了也说不上来,作为一个艺术家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做什么的,面对未来现场自己应该具备什么。
说这些,我是想请大家要有一个警觉:我们身上是被注入了一种优劣参半的“学院基因”的。我们要思考一件事情,现今中国出现的千奇百怪的艺术家,却都是在一个教育方式中捏出来的,有人能够走出来;不少人却被困在其中。面对这部分已经被植入的基因事实,自己要好好捡一捡,我相信这里一定有特殊的好东西,且是其它体系里没有的。留什么?丢什么?全凭你的清醒与警觉的能力。
人类一直在探究“艺术”是什么,探到今天却进入了一个艺术是什么最不清楚的时代。艺术是什么都模糊了,那什么是好的艺术家,要不要执着于艺术本身,该往哪儿使劲自然就更不清楚了,怎么办呢?要我说懂得把生命合理的用掉就好。什么算合理又是个案的,就像每一个生理肌体是个案的一样。如果你对物质、钱看的重,那你就索性全力以赴去做个成功的商业艺术家,我不觉得这不好。老师说不要被钱左右,但你可以说在钱的背后体现了别的价值;如果你是一个理科男,这在艺术圈属稀有,你可以为混沌的艺术界带入点严谨的东西,也许艺术与科学日益同流的未来,说不定你越来越有用场;如果你是个帅哥、美女,那你比丑男丑女在社会上更方便,这方便就有可能让你思维轻浮许多,这一定会反映在你的作品中;如果你真的想成为一个被艺术史记载的人,那你就得准备好舍弃很多东西,要辨明推动艺术历史的核心在哪儿。搞不清,你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你希望的人。
学生都是可爱的,和学生讨论艺术是件快乐的事情。跟学生交谈,看他们的反映,通过他们的一举一动判断他真实的性格和诚恳度,这个学生到底是块什么料,我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宝藏,只是品种不同。老师真正的作用是看这个矿山从哪儿下手,怎么个挖法。作为老师需要先进入他们,然后才知道该怎么动手。学校应该给学生提供一个丰富的艺术生态场,学习期间,你在其中东碰西撞,老师只是帮你踩踩点,或先开个口。
有句话说的有意思:“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地图,这地图都是画好了的。”在老师看来学生也是孩子,离校了,将来这地图怎么走,谁都不知道。就像我做了这么多作品,回头看时才知道,原来我对这类事有兴趣,是这么一个人,原来如此。你往哪儿去,怎么走,其实不是计划出来的,实质是由你的性格和质量决定的。学校和老师的作用是让你成为一个有基础的人,至于你去从事什么类型的艺术或什么领域的工作,你都应该是一个有质量、有创造力的人。至于你能走多远,这要看你抓住命运的能力和运气。你谈恋爱不小心,婚姻乱七八糟,弄的你没办法;身体出问题了也不行,思维被某事障碍了也毁了,光画的好有什么用。
我作为独立艺术家曾经在世界各地做过许多作品和展览,那时我常想,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这是我那时真实的认识。现在我却相信,艺术的创造力,本质不来自于IQ,而真正来自于社会现场的能量。中国可是个可以创造巨大能量的地方,就看谁有这个本事,懂得吸纳这能量,用在你觉得值得用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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